诸葛阡陌

【北大杨立华教授讲庄子哲学】学习笔记:逍遥与消摇:真知之路的起点

从题目入手“何谓逍遥”?换言之“逍遥义”是什么?一般来说,“逍遥”是无束缚、无拘束,悠然自得的意思。“逍遥游”既是自由自在、无拘无束地生活在自然界中。但是“逍遥”也作“消摇”写,若如是,庄子想要消解、摇动的是什么呢?由此引出一个核心问题:“逍遥”是庄子追求的人生目标?还是作为庄子哲学的起点?

《逍遥游》作为庄子的首篇,全文分为三个部分。第一部分“北冥有鱼”中,作者开篇就介绍了一种生物——鲲。

 

“北冥有鱼,其名为鲲。鲲之大,不知几千里也;化而为鸟,其名为鹏。鹏之背,不知其几千里也;怒而飞,其翼若垂天之云。是鸟也,海运则将徙于南冥。”

 

在这一段里,“鲲”可以变化成为“鹏鸟”。变化为“鹏”之后,它就要飞往“南冥”。进而产生两个问题:“鹏如何起飞?”与“鹏飞到南冥做什么?”关于第一个问题,文章中有这样一句话给出讯息:“是鸟也,海运则将徙于南冥。”即这只鹏鸟,每当大海刮起飓风,波涛激荡的时候就会向南方的大海迁徙。“海运”就是海水运动。那么“海运”是鹏飞的原因还是条件?这里存在着鹏飞的行为是自觉还是被动的问题。如果说“海运”是鹏飞的原因,就是指因海水的运动,波涛汹涌导致鹏鸟不得不迁徙,则鹏飞是被动的状态。若“海运”是鹏飞的条件,海涛激荡则必有大风,鹏之飞乃待大风而飞,即鹏是在等待一个飞起来的机会,也就是它的自觉选择。这样的注解出自南宋林希逸的《庄子鬳斋口义》。

鹏飞南冥到底是它的自觉选择还是被动迁徙?这依然涉及文章中的根本问题:鹏为什么飞?蜩与学鸠就嘲笑鹏说:“奚以九万里而南为?”在蜩与学鸠看来,从地面飞到榆树上的高度已是极限,飞到九万里的高空之上更是无稽之谈,白费功夫。但庄子很明显是认同鹏飞九万里的行为,并且批驳蜩与学鸠的看法,认为它们是“小知不及大知”。在庄子提出的“小大之辩”里,他是认为“大优于小”的。那么庄子认同的“大”难道就是鹏飞九万里的高度与鹏飞南冥的长度吗?换言之鹏鸟比蜩和学鸠这些小鸟飞得高、飞得远就更高贵吗?我们知道个体生物之不同,其能力亦有所不同,这是禀赋而来的。郭象《庄子注》就说了这样一句话:“苟足于其性,则虽大鹏无以自贵于小鸟,小鸟无羡于天地,而荣愿有余矣。”也就是说郭象认为如果每个事物都能自足其性,那么无论是鹏还是蜩、学鸠、斥鷃便都有其逍遥。郭象的理解实际与庄子“小知不及大知,小年不及大年”是有出入的。文章第一部分的第三自然段中斥鷃对鹏的嘲笑说:“我在蓬蒿丛里飞个几丈高就已经是我的极限了,它打算飞到什么地方去呢?”在庄子看来与斥鷃相同的“知效一官,行比一乡,德合一君,而徵一国者”,他们能做到胜任一官半职也就是达到“用世”的标准。而庄子的“小大之辩”就是对“用”的否定。

我们应当关注第一自然段最后的这句描写:“天之苍苍,其正色邪?其远而无所至极邪?其视下也,亦若是则已矣。”这里有一个视角的转换、交织。浮生渺渺,我们从下往上仰望的就是湛蓝的天空,但这就是它原本的颜色吗?还是因为天空的高远而没法看到它的尽头?换言之,我们容易囿于自己所处的一井之地,将目之所见当做真理。大鹏则突破了这样的限制,它飞跃于层云之上,它向下俯瞰的所见,我们无从得知,但庄子或许想要传达的是“鹏高飞去南冥并不是关键,而是要在九万里的高度,超越一切遮蔽的视野,从而打开大知和真知的视野”。

分析至此,我们再回到开头的问题,“逍遥”作“消摇”写可能更为合适,即庄子消解、摇动的是“用”的关联对真知或大知视野的束缚,通过对真知视野遮蔽的超越来获得真知。因而,逍遥游作为庄子哲学之路的起点恐怕更为贴切。

 

我们沿着这样的思路来读《逍遥游》的第二部分“尧让天下于许由”。尧是上古时最为贤明的君主而许由则是传说中的隐士。按照庄子的“小大之辩”来论,尧与许由何者为大?何者为小?从文章中看,尧本身已经意识到自己的视野小于许由。尧说:“日月都已经升起来了,可是小小的炬火还在燃烧没有熄灭;它跟日月争辉,不是很难吗?季雨已经及时降下,可是人们还没有停止浇灌耕地;这样的人工灌溉对于整个大地的润泽,不就是徒劳吗?”在尧心中,自己的“用世”、“用天下”在绝对真知面前是徒劳的。所以“尧与许由”这组对照和“鹏与蜩、学鸠、斥鷃”所不同的是尧能意识到“用”的狭隘与限制,他并没有嘲笑许由,反而是更加推崇他,认为只有许由这样的大知之人才能真正治理好国家。许由则拒绝了尧的禅让,他给出的理由是“予无所用天下为!”即天下于我而言无用,同理“我也不为天下所用”。可见许由大而尧小的根本原因是尧在意天下的治理,而许由并不在意。

庄子对治天下的漠不相关是因为庄子的政治观受到了老子的影响:真正能够治理好天下的人,反而是不以天下为意的人。在庄子看来,天下能否得到治理是要靠历史的偶然契机,即至德者因为偶然的历史契机成为了王者,他不在意天下的治理却治理好了天下,使天下得到了短暂的治理。而后世的统治者却认为圣王能够治理好天下是因为圣王爱百姓,于是他们去效法圣王的仁爱之计,就变成了在意天下治理,从而背离了无为而治的宗旨,久而久之必然导致天下治理的渐次败坏。换言之,庄子拥有不可逆转的历史递降观念,即历史的治理总是从偶然的治世向着治理的败坏的不可逆转的进行。当然这是庄子的悲观主义历史观,需要我们辩证看待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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